产经报道|众生皆醉的白酒神话:投资客的狂欢与从业者的不安
林辰/文 编辑/徐楠
图片来源:财经网产经
“黑天鹅”频出的时候,人们需要确定性抚慰,更需要奇迹与刺激。刚好,白酒两个都满足。
一如茅台镇给人的刺激并不比超一线城市的房价少。去年12月,在茅台国际大酒店一路之隔的小餐馆,店主捞出一条4斤重的鱼,称来自赤水河,200元一斤。
同样的刺激来自于疯涨的白酒股,A股8支触及百元的白酒股中,有7支都是在去年破百。这份聚光灯下的灼热,让习惯了在深山默默酿酒的企业都无所适从。而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隐藏好自己的不安,将外界的喧嚣当做“弹幕”划过,完成高端与全国化转型,以求配得上“预期”。
一家股价破百的酒企工作人员,曾在去年5月私下劝说,不建议这个时候买自家股票,因为白酒行业二季度普遍业绩不太好看。但几个月后,即便二季报没有一季报亮眼,投资者的狂热未减分毫公司大半年的涨幅接近2倍。
“我想到它会涨到这个数,但没想到涨这么快。”谈及手中一支白酒股突然连续涨停,股龄20年的散户吕文感到一丝“脱离基本面”的荒谬。但她很快就说服自己,“股票就是赌一把,这么多年昙花一现的妖股多的是。”
可走到上市这一步,没有哪家酒企甘心被时代抛下。香型之争,产品结构的侧重,全国化入场券的申请,都关乎牌局的落座次序即便白酒业是一个品牌壁垒极高、新人难以融入的江湖。
“股票炒的是预期,每个行业的头部总是更受欢迎。”吕文如此认为。
也正是如此,为了符合价值投资规律,也为了在行业向头部集中的趋势下占有一席之地,业内业外资本纷纷远赴贵州寻找酱酒厂、一年卖大几十亿光瓶酒的品牌决心发力千元价格带、省内做到渠道排他的龙头坚持北上“硬刚”。
而资本市场总是先行一步,将这些“转型”的成果提前兑现。自称20年前比茅台还高端的酒鬼酒,一直想走出湖南。尽管营收排名常年倒数,但过去一年股价涨幅最为惊人。其股价从去年4月的25.53元低点,一路最高涨到232.18元。
高昂的股价像旗帜,但追随者又担心这或许只是一场代价不菲的海市蜃楼。因为产业链上的每一个主体,包括与酒企相互牵制的经销商和机构投资者,既可以是获益者,也可能只是趋炎附势的造梦者。
“一个超越经验的新事物出现之初,总会不被人认可。但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人为它的存在价值进行辩护。”经历过几轮牛市的吕文已经见怪不怪。
2.7万亿的茅台市值,拉开一场无法错过的酱香风口
“总有网友感叹,为什么A股市值第一是茅台,而美股第一是苹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人们正在用脚投票。”
而最早为它辩护的,永远最先来自于“自己人”,“你可以永远不喜欢你不喜欢的东西,但请允许它存在”,在被批艺术价值不高时,郭敬明也反问过,“我今天就算不拍电影,所有人都看贾樟柯了吗?”
汾阳人贾樟柯曾在短片《逢春》里拍摄了这样一个场景,男主回到老家,拿出一瓶黄盖玻汾为扭伤肩膀的父亲疗伤,而留守老家的女儿却说,爷爷应该去医院,要相信科学。
科学是否和白酒对立,光从酒企里每年微不足道的研发费用看,也不好判断。但总有网友感叹,为什么A股市值第一是茅台,而美股第一是苹果。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分辨,但答案或许是人们正在用脚投票。
去年8月,茅台名誉董事长季克良在一场访谈中说,年轻人不喝茅台酒,那是还没到时候。20 多岁还在玩,小孩子不懂事,不晓得需要好酒喝。
这位离开茅台管理一线多年的老领导或许没注意,就在那个时候,茅台刚刚新招了290名90后大学生来做制曲工和制酒工。虽然不到300人的招聘规模,只是茅台超3万员工的百分之一。但这场社会化招聘吸引了普通和211、双一流大学里共计超8千人次的报名。
白酒的燥热,已从用工端出现了端倪。
28比1录取率之下的工作,究竟有何吸引力?据说这两个生产一线的岗位,每天工作8小时,每年2个多月的带薪休假。基础年薪可以达到10多万。若能获得生产质量之类的奖项,年底还可以拿到大几万的奖金。
“茅台已经不是小乡镇企业了,需要人才储备。”一位知情人说,“而且茅台的薪水可以算的是贵州省第一,比公务员还诱人。太多人眼馋,必须提高门槛,防止旁门左道。”
以茅台2019年财报里的数据计算,撇开销售岗位,茅台2.6万名生产、技术、财务、行政等普通岗位员工的年平均薪资是11.536万元。
而官方统计显示,2020年遵义平均工资7.51万元,在岗职工7.8万元,排名贵州省第二。与此同时,遵义的二手房房价只有6千出头,三瓶飞天茅台就能买下一平方米。
两相比较,或许可以理解,为什么没有专业限制的制曲工和制酒工招聘,会吸引全国各地的高材生。
比如,211、双一流批次里的第一名,是一位来自高考大省河南,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男生。普通本科批次的第一名,则来自贵州贵阳,毕业于西南交通大学。后者甚至同时报了两个批次。其在一场1000米的体能测试中,以5分13秒的成绩落选,但在另一场长跑测试中,耗时生生缩短近1分钟,最终得到第三轮体检资格。
“制酒、制曲是体力活,还需要老师傅传帮带,所以设置长跑测试。”一位行业观察者告诉财经网产经,“生产一线工资稳定,想涨薪很难。但若带着一身好技术从茅台往外跳槽,年薪几十万并不难。毕竟,茅台镇太多酱酒厂了。”
根据官方数据统计,2019年,赤水河流域的酱香型白酒产能约为47万千升,占全国酱香型白酒产能的85%,实现营收约1250亿元,占全国酱香型白酒市场的90%以上。
“2018年我在茅台镇的酒店里住,10个有7个是茅台核心的经销商,3个是来找机会的。现在再去茅台镇看,10个里面有3个是包括技开公司在内的茅台集团的经销商,另3个是其他品牌的经销商,剩下的都是来买厂的投资人。做家电的、做房地产的都来了,甚至有钱的经销商都不直接谈代理,直接聊酒厂兼并。”正一堂战略咨询机构董事长杨光回忆道。
按照杨光的回溯,酱香热由茅台启发,由终端反哺,最终让风口在茅台镇完成了“内循环”。
“山东、河南一半的终端都摆上了酱酒,广东则是由洋转酱。粗略算,河南600亿市场,有200亿以上是酱酒,这个数字还不包括飞天茅台。”杨光向财经网产经分析道。“所以说,这一轮的酱香热,准确意义上应该是再热因为茅台的灯塔效应,培育了更多次高端的酱酒消费空间。”
在杨光看来,2010-2013年,茅台营收连续突破百亿、200亿和300亿大关,是第一波酱酒热。“但政策因素影响下,2013年到2015年,整个白酒行业低迷,飞天价格也从2200掉到820元。为了寻找第二增长极,2014年,茅台成立酱香酒营销有限公司,把茅台王子酒、迎宾酒被单独拎出来,这可以说是茅台系列酒,以及酱酒其他品牌开始找到发展空间的标志。”
根据财经网产经梳理,2015年-2019年,茅台系列酒的体量分别是11.08亿、21.27亿、57.74亿、80.77亿、95.42亿元。5年做到近百亿的狂热,直接加速了整个茅台镇的热钱流入速度。
风口不拒绝任何人,而最早落子布局的,依然是行业里的头部企业。
2016年,洋河并购贵州贵酒。2017年,劲牌茅台镇酒业公司成立。“选择到茅台镇做酱酒的道理很简单,就是到底是跟张飞混,还是跟赵云混。”遵义酒协副秘书长周山荣调侃道。
可要在茅台镇拥有一家自己的酱酒厂并不是靠钱就能砸出来。周山荣透露,首先,茅台镇空间有限,没有多少土地能新增酒厂。其次,因为大家认可酱酒要从赤水河出,地理条件的不可替代性让当地的用工成本“高居不下”。
“当地自己人开一个小酒厂,一个员工的工资成本都要12万以上。过去我们说,茅台是酱酒的黄埔军校,酿酒生产一线没个三五年,练不成技术。那些十年以上的老师傅如果从茅台出来,年薪至少翻个三四倍。”周山荣还透露,“某个业外资本投资酱酒厂的生产总监,年薪已经上百万。人才紧缺是茅台镇常年持续的现象。”
被批谋取“暴利”的经销商,不想只打江山,不坐江山
“都来查我们经销商,白酒也就这十年赚钱。过去价格倒挂,我亏本的时候怎么没人关注我?”
上游人才被追捧,下游经销商却正因疯涨的实际成交价,承受前所未有的批驳。
以往,强龙难压地头蛇,本地经销商多年积累的资源和经验,是厂家准备进入新市场时,先去“拜码头”的原因。但当厂商共建,厂商共同体成为酒企的必备口号,这则概念本身所涵盖的温情已逐渐被现实消解。
“都来查我们经销商,白酒也就这十年赚钱。过去价格倒挂,我亏本的时候怎么没人关注我?”一位经销茅台20多年的经销商向财经网产经抱怨,自己这段时间似乎成了各方敌视的对象。
“以前茅台168元的时候,我们165元亏着往外卖,只能指望年底酒厂的奖励。2003年那个时候,大家还喝不惯茅台。是我们经销商陪着大家喝,才把酱酒做起来。”
2000年,茅台的营收只有10亿左右,10年后突破百亿。又一个十年后已接近千亿。茅台作为传统制造业能有这样的增速,在很多人眼中,离不开一批帮茅台“打江山”的经销商。但谈及茅台如今为抑制炒作频频新增的包括电商在内的各类直营渠道,是否让经销渠道边缘化,这位大商感慨道,“这也是历史趋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可历史是普通人创造的。
“很多经销商能在困难时候坚持,是对茅台有感情。茅台以前很低调,经销商去酒厂,都有公司的人来敬酒,每桌至少两瓶。当时其他名酒厂,哪有这个待遇?自己拿饭票去食堂吃就完事了。”这位大商回忆道。
但谈生意没法光谈感情,其也直言,“我虽然支持1499卖,但别人从我这拿1499,转头卖2800,这合理吗?”对于经销商搭售其他酒,顺带完成其他品牌任务获得返利的操作,其也表示理解。“你如果不给我一定的利益补偿,我为什么要给你1499的价格?这毕竟是市场经济。”
北京国际酒类交易所总经理朱力则认为,“洋酒有路易十三,也有马爹利蓝带。我们也同样应该区别飞天茅台和茅台系列酒所面对的不同消费人群。”
商业总有其荒诞之处。
许多名酒一次次调价,在经销商眼中是刷存在感,在消费者眼中是辨识高档的象征。但近3000的飞天茅台,依然执着于做老百姓喝得起的酒。可能在年夜饭微博里露出茅台的关晓彤,才是“老百姓”。
“我们这的居民买古8、古16的多。”一位30多岁左右的古井贡酒安徽区域商超促销员谈到,“零售价358的卖220,零售价588的卖370。这个价格比较实在,是老百姓过年在家喝的。”这位节前临时促销员一天的日薪是130元,虽自称没有提成,但卖起货来很是热情。其觉着,如果带孩子不忙,考虑当一个长期的促销员,每月拿着3、4千元工资也不累。
能赚到钱的消息总是走漏的快。前述茅台经销商就透露,不少汾酒经销商今年都赚了两三个点。一位90后烟酒店“二代”也提到,青花汾20最近卖的比较火,因为酒厂给渠道的返利多。不过,其也承认,这两年自己做生意不如上班,不确定因素太多。
与酒企相互博弈的经销商与投资者,可以为他人造梦,也可自我催眠
“投资总能自圆其说,成功有一千个父亲,而失败是个孤儿。”
经销环节人员口中的不确定性,常指的是酒厂的打款、提价。“一下打半年的款,酒厂慢慢生产慢慢发货,把我们经销商的钱都压着了,何必这样充面子?”一位名酒大商感慨道,“到年底就停货,等你没货申请500箱配额不批,说发300箱,你是不是有感恩之心?那就按提价后的价格进货吧。”这位大商这样介绍酒厂和经销商之间的博弈。
可让经销商压力倍增的打款,在券商分析师们眼中是预收账款,是体现渠道掌控力的资金蓄水池。让经销商们不得不接受的提价,则是能给酒厂利润增加几个点的利好消息。换做投资语言,就是白酒品牌壁垒高、业绩确定性强的依据。
成功有一千个父亲,而失败是个孤儿。
白酒产业模式并未发生多少天翻地覆的改变,但却在当下成为消费股的“神话”。一如前述所言,2013年,因各种黑天鹅因素影响,白酒算不上热门行业。但被称作“千亿顶流”的易方达基金经理张坤,则从当年二季度开始重仓茅台。
“至少应该在你的从业历史上,有过两三次敢于对抗市场。”张坤在一次公开访谈中谈及自己的投资思路。
吕文也常常给自己催眠,“以前古井贡酒都ST了,突然有一天大街上又到处打广告,现在又市值千亿。我相信,我手上的金种子酒也有那一天。”
这位老散口中的三线白酒股,因在2019年出现2亿的亏损,将2020年定位改革元年。但去年前三季度也净亏超1亿。只是,基本面如此,其依然在年底20天内实现股价翻番。更“出乎意料”的是,金种子酒最近宣布,因出让地块获得收益,全年扭亏为盈实现净利6500万元以上。这意味着金种子酒勉强避开了被ST的命运,随即第二天该股涨停。
越来越密集的财富神话,刺激了更多高收益的幻想。因最大的体量(千亿),和对白酒股踏准节奏的重仓所实现领跑的张坤,由此让饭圈找到慕强语境下的新客体,“IKUN”也成为多义词。
但粉丝的爱总是廉价的,娱乐圈的顶流尚自知,今天爱我的粉丝,可能明天就会去给另一个爱豆接机。基金经理今日的追捧,很可能会因为投资策略的边界所限在明日被证伪。
“其实圈里倾向于将对基金经理的评价放到更长一点的维度,比如三年。而不是一年的收益。”一位基金行业从业者谈到,“我们也希望推一些中生代出来,别总那几位明星。”
也许,白酒股的高涨已经是一个结果。而在当下,更多人考虑的是,如何从中分一杯羹,不与机会擦肩而过。
砸掉铁饭碗的汾酒,淌出次高端扩容的红利
“一件事,总有两面性,很难说谁对谁错。正如机会到来时,你能做的,只有把握或被抛弃。”
酱香热,使白酒市场找到新的突围机会,却也倒逼着其他香型酒企的转型。清香老大山西汾酒市值3000亿+的“复兴”,不在于香型信仰,而在于人事机制和产品结构的转型。
作为能源大省,在山西本地人眼中,除非家里“有矿”,去汾酒厂工作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有知情人透露,汾酒内部按生产(车间)一线,(生产)厂部二线,公司机关单位三线的分类划分工资。一线地位最高,一个生产班长至少年薪十来万。普通稳定的酿酒工人也有8-9万的工资。
而参考汾酒2019年报的工资费用,8389名非销售人员平均工资6万元。生产前线待遇高的感受符合实际。
但也不是谁都有进厂的资格。据说,汾酒很少社会化招聘,汾二代在集团内部并不少见。这些过去的子弟,在计划经济时代大多从幼儿园到中学都在汾酒下设的学校免费上学,长大后接了父亲的“班”,住在公司的福利分房里,拿着产权“大红本”,并在十几年后能以十几倍的价格出手自由交易。
“就像贾樟柯,他本就是汾阳人,他的很多同学也都在汾酒上班。在电影里植入汾酒,我们冠名平遥电影节,都没怎么花钱。”在不少人看来,厂区子弟对汾酒有不容置喙的热爱和忠诚。
可也有人质疑,近亲繁殖的人力系统并不适合现代企业。2017年决定签下三年改革军令状的汾酒党委书记李秋喜曾直言,“企业里充斥着小富即安的传统观念、亦步亦趋的惯性思维、安步当车的惰性思想。”
李秋喜的焦虑,源于对曾经的“汾老大”是否错过了稍纵即逝的行业升级机遇的担心。2014年,白酒行业普遍收入下滑,尤以高档名酒品牌备受打压。但2015年,这批原本“受损”最严重的企业开始好转,大多实现个位数增长。到了2016年,包括茅台、五粮液、泸州老窖、水井坊、舍得在内的一批名酒纷纷提速至双位数。
以在2015年底引入民营资本的沱牌舍得为例,2016年,沱牌舍得的中高档酒收入增速超4成,低档酒下滑2成。产销量比较,定位更高的舍得产销量增速均在6成以上,同期定位偏低的沱牌降幅在2成左右。而这三年里,汾酒39.2亿、41.3亿、44亿元的的营收并未见有明显改观。
思想决定行为。正如机会到来一样,你能做的,只有把握或被抛弃。
2015年,汾酒生产量下滑15.9%,其在年报中分析,白酒行业量价齐升的时代也不复存在,未来进入呈 L 型底部缓慢增长。名优白酒企业的中低端产品成为市场主导,市场定位将会进一步“接地气”地向大众消费为主体的中低端市场倾斜。
但在2016年,汾酒年报里的行业分析突然转向,称“个人消费拉动需求,名优白酒价格不断上涨,个人消费升级驱动白酒行业整体回暖。”也是在那一年,汾酒开始在财报中将生产量细化为中高价白酒和低价白酒。
可彼时,企业的实际操作并未遵照新方向,更像是前一年发展中低端产品策略的延续其2016年低价白酒的产量是中高价的3倍,43.57%的产能增速远高于中高价白酒23.11%增幅。从销量看,后者0.68%的涨幅,跟低价酒24.57%增速差距更大。
也正是如此,汾酒在财报中提及“白酒行业体制向混合所有制等更具市场化的体制方向转型,体制变革将激发组织活力,提高整体效率”的判断,更显意味深长。
后来的故事,从汾酒疯长的业绩和股价里,大家已经略有耳闻作为山西国企改革的“样板”,汾酒2017-2019年三年年均收入增速达到36.77%,顺利进入百亿俱乐部。
而这与人事组织规则的变化关系密切汾酒下属营销单位获得了人事调配权,科级以上干部采用组阁式聘任。集团助理级以上领导干部和职能部门开启进行公开测评,排名后三位的负责人,实行动态升降职机制。在某种程度上,这近似与互联网大厂的“末位淘汰”。
但金钱抚平了这种严苛考核的疲累。
2019年5月,汾酒公告披露,以19.28元/股的价格向395位骨干人员授予568万股股权激励。今年5月,第一阶段的解除限售期就将到来。按照汾酒前不久434元/股的价格,这些人的资产早已翻了超20倍。以部分高管5万股的激励核算,各自身价也在2千万以上。
财富不止于汾阳城,赚的更多的还是投资人。2018年2月,华润以51.6亿元买入汾酒9915万股,参与汾酒混改成为第二大股东,彼时的交易单价是每股52.04元。如今华润3年投资收益涨幅超7倍,最高净赚378亿元。
“大家还蛮平静的,厂里面不怎么讨论股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股,有股份的人,就算卖还要交一大笔税呢。”一位汾酒员工说道。在他看来,很多汾酒员工厂里一套房,市里一套房,平时在厂里上下班走路到家,挺知足的。
驶过急转弯的古井贡,想要资源驱动以外的全国化增长
“个人可以知足,但企业不能没有危机感。在本地如何风光的龙头,永远不能忘记,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不只是汾酒在产品结构层面调转风向,意图提升品牌溢价,远在安徽的古井贡酒,也不安于只做一方霸王,寄期望于全国化来寻找新增量。
地处亳州的古井贡酒,曾在合肥开出当地第一家由外资管理的高级酒店,曾几何时,它以70元的过桥米线、300元左右的标间费,还有少见的奢侈品商场闻名。而那个时候合肥普通职工的月薪也不过千元。
但更让诸多前往者难忘的,则是它的地下停车场。因为地块限制,驾驶者必须以大角度的连续转弯驶入地下,高难度的设计让墙体留下无数黑色刮痕。
这种连续急转弯像极了古井贡酒本身的历史。
2000年以前,古井贡酒一路飞驰到全国第二。其中,1997年的营收就已达到9.6亿元,但此后净利润逐年走低,2003年开始连续亏损。直到2007年“缓过劲”,收入回暖至10亿元以上,并摘下ST帽子。但时移世易,曾经的“能人”厂长王效金,于2007年因涉嫌受贿被捕,最终被判无期徒刑。两年后,复旦教授史正富旗下的上海浦创以4.65亿元的价格,摘得古井集团40%的股权参与改制。而这场股权交易在十几年后,又因为一笔7亿元的借款变成了“历史遗留复杂问题”。
去年12月,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开的一起案例显示,上海浦创的母公司上海同华自2017年8月起,陆续从古井集团借得7亿元。但面对古井集团的催要,同华公司方面认为,7亿元借款是对浦创公司在古井集团的股东权益受损的一种救济。
其在抗辩意见中提到,“古井集团10年发展带来资产的多倍增长,其中的未分配利润超过33亿。由此,同华控股-浦创公司在古井集团的股东权益超过40亿,应可分到的利润分红超过13亿;足以覆盖同华控股对古井集团的7亿借款本金及利息。”
若以当下古井贡酒千亿市值计算,上海浦创所持价值接近300亿元。
同样是在2017年,在古井贡酒酿酒车间工作了27年的班长焦攀,与老东家古井贡酒在亳州仲裁委达成调解意见,得以回到公司上班。其曾在一年前被解除工作,原因是2016年11月30日,公司纪委、总裁办发现,酿造一部二车间下班人员偷窃近60瓶(550毫升纯净水瓶)原酒。而作为酿造一部二车间带班长的焦攀,对此负有直接领导责任。
而根据后续的处理,这位“背锅”的老班长,在决心回到公司“从劳务工做起”时,却发现自己从事的是每小时8.5元的垫班工作,并非约定的劳务工。便再度提起仲裁,要求补发自2017年12月起算、每月4524元的工资。
员工管理一直是古井贡酒自认的不足之处。2015年,其在年报中提到“内部人力成本持续增高”,第二年,古井贡酒的员工人数便罕见的出现下滑。而在发生偷酒事件后,古井贡在当年财报中以“成长动力不足、懒散疲痞娇”形容员工。
2017年,古井贡抛出“中国名酒各方面调整已基本到位,区域性名酒处于市场竞争夹心层”的判断。作为徽酒龙头,其在当年扩招38%,其中销售人员由489人猛增到1500人。
销售人员比老板还高的高薪,常是古井贡酒中高层对外宣传的素材。例如,自皖北大区销售起家的总经理助理朱向红,2016年就任时,年薪刚刚百万出头,2019年则已达到306万。而担任总经理的周庆伍曾在2016-2017年连续降薪一半至51.78万,直到2019年才回到百万以上,可这仍不到朱向红的一半。
“古井贡酒对安徽的销售渠道渗透很深,一个省就有2000家办事处。”一位知情人如此评价道。而这种渠道把控力也来自于古井贡的危机感。在合肥本地部分1919和古井贡酒的合作店铺里,货架上看不到剑南春等腰部产品,按照店员的说法,因为店铺被古井贡酒“冠名”,除了茅台五粮液,古井贡酒以外的其他酒不能展示。若实在需要可以定向调货。
但这种排他式的渠道把控有极限,古井贡酒自己也有所发觉。2015年时,古井贡认为,“区域性竞争压力犹存,需要更多资源保障。”2016年,这句话变成区域性竞争压力上升。2017年的财报直言,自身品牌拉力依然不够强劲,资源驱动挤压式增长。2018年,古井贡酒再谈“品牌不强,市场深耕仍依赖于传统渠道。”
走出困顿的方式往往是改变打法,亦或开辟新战场。后者对白酒企业通常意味着全国化,这一点,从古井贡自2016年连续赞助央视春晚的“高举高打”便可窥见一斑。而其华北市场,也的确自2016年开始,止住了下滑态势,从不到3亿的体量拉升至5.6亿元。
但无论是到哪儿,都无法回避和先一步全国化的品牌正面竞争。
一位知情人士向财经网产经透露了徽酒企业的杠杆操作“有的经销商为了茅台五粮液,把钱都打给酒厂后,没钱从其他品牌进货。酒厂就贷款给经销商,等经销商找到销路,他们再从酒厂发货。这样对经销商而言也是杠杆,还省仓储费。对酒厂而言,货始终在自己手里,不会出现国有资产流失,也能控制发货节奏。”
恰好,古井集团的官网上,也有些许对类金融业务的描述古井集团100%控股的汇信金融是亳州市首家金融控股平台,其拓展供应链金融,服务主业白酒,为白酒经销商提供支持资金。
办法总比困难多,想补回错过的时间,总得多付出一些。汾酒与古井贡不愿只做茅台时代里“伟大”的注脚,而想真正重回白酒名利场。
结语
出名要趁早,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大多数人很难判断,看重的行业是风口正盛,还是在蒙眼狂奔。是匠心传承,还是温水煮青蛙。“我不建议年轻人在茅台镇待太长时间,待得久了,你的心态会放慢,没有周边牛人的刺激,你的观念也会闭塞。”前述行业观察者谈到。
茅台镇给人的刺激并不比超一线城市少。比如那条200元一斤的赤水河鱼,那家基础价1588元/晚,但好像永远被住满的茅台国际大酒店。
可如果相信存在先于本质,白酒业当下的种种荒谬与矛盾,在未来,或许都能得到解释。但最怕的,就是用赚快钱的逻辑去理解这个产能有限、战略调整周期漫长的行业。
“你看现在年轻人的心态多么着急,好像到了二十多岁,已经无处安放的感觉。”贾樟柯的同学徐浩峰在最近一期的《十三邀》感慨道,“是我们这代把生活搞坏了,我们给他制造了紧张,然后还埋怨他们。”